难忘之夜

湛江日报 2023年05月23日 封爱群

  今年的一个夜晚,因家乡有点急事,我们连夜开车赶往四十公里外的乡下老家。

  因时间紧,我们抄近路走乡道。乡道宽且静,皆由水泥铺成,加之夜行人少,好走。先生开车,疾驰中,我漫不经心地看窗外。路旁村庄外的路灯迅速往后退,不久,我们途经一望无垠的田野。夜幕下的茫茫田野,庄稼黑乎乎的,四围静得只听到车子的引擎声。当我正要收回百无聊赖的目光时,倏然,远处出现了一道狭长的亮光。正疑惑着,车子越驶越近,视野也越来越宽,那亮光变大、变宽了!我好奇地睁大眼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究竟,这到底是什么光,出现在这万籁俱静的田野上?啊,终于看到了,眼前的一幕,让我禁不住连声低呼:“哎呀,好漂亮的灯光啊!停车,快停车,我要看宝石。”先生闻言不禁讶然:宝石?车甫停,我马上走向灯光处,原来是火龙果种植园,猜不出占地面积有多大,反正看不到尽头。地头角上有一间小砖瓦房,估计是种植户住的。紧挨着房子的是一望无际、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火龙果树。它们就像哨兵站岗,齐刷刷地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距离每棵果树顶约20~30厘米的支架顶上,挂着一盏盏精致的、颜色各异的电灯,正低头亲密地和火龙果温柔地呢喃着,仿佛一对对相爱相亲的情侣,在分享着各自的快乐呢。我不由得加入了这亮如白昼的灯光里,立刻感受到了光的温暖和力量,它有效地驱走了夜晚的寒意。我有机会看清了脚下泥地上的青草和火龙果树青绿、健壮的身躯。忽然,我惊喜地发现百绿丛中一点红。哦,原来是火龙果宝宝,才小拳头般大,全身穿着诱人的粉红衣裳,火焰般的果皮,像极了小朋友粉嘟嘟的脸蛋,既可爱又好看。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好结实的小家伙。抬头远望,一盏盏、一排排的电灯高低分明、错落有致。简直是一片霓虹灯海:白的、黄的、红的、紫的,各色光辉相互交错着,烁闪出迷人的光芒,像宝石、像水晶、像碧玺、像星星,璀璨夺目,摄人心魂。若是把眼前的情景,比作一幅高贵的画,那勤奋的劳动人民,必定是最高明的画家。我不由得惊呆了,这是哪里?是节日里盛装的城市广场,还是海底的水晶宫?置身这绚丽的海洋里,我仿佛就是一盏浑身发光的灯,照亮了田野,也照亮了天地,真是“天上星星地上灯,星光灯彩照果园”。这美丽而神奇的夜啊,难道不正是新时代农业的一个缩影吗?我伫立地边,拼命想将眼前的美景镌刻在心里。

  “上车吧,咱们得赶路呢。”先生的话惊醒了我,懂我的先生,已将这美景抓拍了。我定了定神,火龙果长得如此妩媚,莫非与灯照有关?

  带着疑惑和留恋,我回到车上,继续赶路。没等我度娘解答这些疑问,那次有惊无险的记忆,不由分说地蹦了出来——

  那年暑假,不甘高考落榜的我,去县城报了补习班并寄居在亲戚家苦学。八月底,家里得知镇教办招考民师,刚好是截止报名最后的一天,家里一个紧急电话立马把我召回。当我赶上最后一趟班车回到镇车站时,太阳公公早回家了。镇上离家里有二十多公里,没车可坐,我顾不上女孩子斯文走路的形象,趁天没黑撒腿就跑。几分钟后,我已满头大汗,喘气连连,腿脚就像绑着铅球般沉重了,可离家还是那么远。雷州半岛的秋天,本是凉爽的,可我热得要命。天越来越黑,路逐渐变得模糊,没其他往来人,孤独的我开始紧张。我又开始努力奔跑,边跑边想起朱自清的《匆匆》,顿悟了时间的宝贵性。很快,天已全黑了,凭借印象中的方向,我努力不停地朝前走走、跑跑,跑跑、走走。湿透的衣服紧粘身上很不舒服。我的心逐渐慌乱起来,恐惧就像波浪一样一圈一圈漾遍全身。我不敢回头看,路两旁的庄稼地黑黝黝的,夜幕就像一张巨网,漫天地向我笼罩过来,片刻就淹没了我,吞噬了我。我第一次感觉到人在大自然面前,是那么弱小和无助。我竭力地睁大眼睛,想清晰点辨认出路面。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我只听到自己那颗心“怦怦”直响,它好像快要蹦出我的嘴巴了。我想哭,但又哭不出来。我又想自己和自己说说话壮壮胆,但发现也是徒劳无功,气喘吁吁的嘴唇哆嗦着。此刻,我多么渴望面前能出现一点亮光,能稍微舒缓和安抚一下我此刻的过度恐慌和不安啊!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的,我好像就看到有那么一点萤光,像眼冒金星一样闪了几下。我的情绪稳定了一下,忽然灵光一闪,一句“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适时跳了出来,我竟想起了红军当年爬雪山、过草地的艰难情景,心想和红军战士的英雄气概相比,自己的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这么一来,顿感胆壮了许多。

  犹如历经了半个世纪般,终于,在离家大概千多米的时候,直觉告诉我,这已经是自己村子的地盘了。仿佛空气都是熟悉的,抬头往上望望,天依然是黑洞洞的,幸好这时耳边不时传来一些昆虫的鸣叫,这无疑是天籁之音,给踽踽独行的十八岁少女,注入一种别样的安全感。家乡这段泥路两侧有水沟,我小心翼翼往面前伸出双手,像蛙游一样划着夜色,双脚边探索边艰难往前移动,总算体会到了什么是“睁眼瞎”,睁着眼睛和闭上走没啥两样。也许是心太急太慌乱,偶尔被路上什么东西绊着吓了一大跳,暗自庆幸没摔倒没走偏。也许家里也同样担心我吧,远远的我看到有“萤火虫”向我移过来了。我心顿时大喜,一直悬吊着的心立马归位了。我不由得脚下加快速度,原来是母亲提着煤油灯(很小、风一吹很容易灭的那种)赶来接我了。她怕晚风把火苗吹灭,边小心走边忍着灯火烘手的疼痛,用手不时遮在火苗上。一见到我,妈妈马上拉住我的手,顿时一股暖流传遍我全身,让我瞬间有股想哭的冲动,又怕妈妈担心,便拼命地忍住,可喉咙还是哽咽了。

  时代变迁,往事已然草蛇灰线。现今国强民富,文旅融合的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镇镇通公路,村村有电灯,哪怕再次走夜路,至少也有诸如火龙果晚上使用的补照灯,既可以照亮道路村野,更可以满足火龙果生长对于光照的需求,从而缩短它的生长周期,帮助更好地授粉,促使它在反季节里开花,在开花结果期间,提高果实的品质及产量。没想到火龙果的美,还真与灯照有关啊!

  “快看,这里也有好多宝石!”先生说,闻言我不禁嫣然。再经一处,也是亮如白昼、璀璨夺目的火龙果地。

  啊,正阔步走在新时代乡村振兴大道上的我的雷州半岛家乡,不正是一块闪闪发光的“宝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