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与怀念

湛江日报 2023年08月03日 张建全

  转眼之间,44年的光阴就存封在了一册册破损了封皮的日记本当中,记忆有时候近,有时候远。谁能不回忆?谁的回忆之中没有故人呢?每当我想起我投笔从商之初的岁月,我就会想起张总。

  1988年秋,我的远房李叔叔受邀从北京到湛江,参加粤西农垦系统举办的新产品宣传推广活动。李叔叔当时在北京一个大报当记者,我那时则被深圳海方集团委派,在其下属的海南海方公司贸易部当经理。我想看一看久未见面的李叔叔,接到他的电话,就急忙从海口乘船过琼州海峡到海安,然后再转乘汽车到湛江,与李叔叔相会于一家酒店。湛江靠海,酒店面临美丽的大海和沙滩,有高大的椰子树,酒店的设计具有南洋建筑风格,咖啡色的屋顶,白色的外墙……20世纪80年代,我还没有星级酒店的概念,但印象中,这个酒店算得上是一流水准了。李叔叔就住在这里,他给我介绍说,湛江有南海西部石油的庞大机构,他们有不少外国专家,而这个酒店就是外国专家的常居之所。难怪我在酒店餐厅见到的客人中,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李叔叔参加的活动就在酒店的会议室举行,活动结束的那天晚上,主办方举办招待宴会,李叔叔邀我一同参加,说:“你做贸易工作,多认识些商界的朋友好。”活动的主持人,是农垦系统的一把手张总。李叔叔介绍我与张总认识时,我赶忙双手递上我的名片。张总也还了一张他的名片,他随即又念了我的名片:“海方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贸易部经理,张建全,哈哈,原来我们是一家人!”

  粤西农垦系统的产品由粤西的自然条件所决定,主要有橡胶、剑麻等产品且质量优良,具有国际竞争力。张总在酒会上,仿佛生怕怠慢了来自北京和省内外的新闻界朋友似的,不停地穿行在酒席之间,一个一个敬酒,一句一句重复地说:“拜托大家,多推广咱粤西农垦的产品!”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他的酒量令在场的人感到吃惊。李叔叔介绍说,张总在部队时当过团参谋长,转业到地方后,一直保持着军人的性格和作风。他告诉我:“今后生意上如有需要,尤其是农垦的产品销售事宜,你可以找他,这个人是很值得一交的。”两个多月后,我以海方公司名义采购的两车皮北方物资运抵湛江,原计划是转运到海口销售的,不料海口的价格已下滑,如果按原计划进行,不仅无利可图,反而还要倒贴运费。我急忙从海口赶到湛江的时候,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滋味,因为这业务是我亲自经办的,是我担任贸易部经理的第一笔业务,一旦做砸了,会被我的顶头上司抓住辫子,把我从贸易部经理的位子上挪开。

  我找到了张总,那天他在办公室看文件,他的秘书带我敲门走进时,他猛一抬头见我,开始还未认出来。我不无惶恐地提醒说:“张总好。8月份那个活动上我们见过,我也姓张。”“噢,想起来了,张干事!”他放下文件,摘掉老花镜,过来与我握手,一句“张干事”已令我踏实下来。他之所以改称我张干事,原因是那次酒会上聊了各自在部队的生活,他在知道我当过部队的新闻干事之后,就改用部队的称呼了。

  “怎么样?有事找我?”他示意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我蓦然觉得,眼前这位50多岁,身材健壮、充满活力的老总真有点像我在部队时的首长了。

  我说明情况以后,张总沉吟片刻,稍顷便爽朗地笑了,“张干事,你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顿时有点儿不相信好事竟能从天而降。“不过,我可不会让你赚大钱,但不会让你亏本就是了。”张总又补充说。我心里想,都到这会儿了,我哪儿还敢想赚多赚少呢?我只要卸了包袱,就谢天谢地了。

  张总随即让秘书找来后勤处长,就赶去参加一个会,我忙活一阵后,便顺利地拿到了货款支票。这增加了我当好贸易部经理的资本。

  20世纪90年代,国际市场乳胶制品一时紧俏起来,乳胶原料也水涨船高。得到这一信息后,我再次来到湛江找张总要乳胶订单。在经过仔细琢磨之后,我准备了一箱海口出产的椰子汁。据说,张总患有高血脂病,先后几次住院治疗,均未得到根治。

  我打听到张总的家庭住址后,就登门拜访了。张总那天不在家,他夫人客气地接待了我,闲话几句后,我便起身告辞,将礼物放在了茶几上。

  第二天我到张总的办公室,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乳胶的订购合同,张总还像往常一样,嘴上亲切地称呼着我“张干事”。我为此高兴,深感张总就是我遇到的贵人。可我又惭愧起来,觉得自己给张总的礼物太轻了。

  然而,就在我将要走出他的办公室的时候,张总突然叫住我,“张干事,你放在我家的东西是怎么回事?”“是这样,我想给你买些降血脂的药。”“那不行,这是两码回事!”“我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何况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两回事,张干事,你年轻有为,我帮你是看重你的前途,可你这样做,我今后咋能再帮你呢?”

  我一时无言,只好答应他忙完以后,专程去他家取回。然而我食言了,我由于忙,加上我也揣测,张总也许就是口头上客气一下吧!

  在离开湛江前,我没有再去他家。

  春节前我从海口回到深圳,大年初一我打电话给张总拜年,他很高兴,末了问我正月初六在不在深圳,他说他去香港会路过深圳,他要我等他,一定要把那些东西还给我。

  过了大年初六,我还没有张总的消息,又过了两天,我将要回海南上班前,便打电话去湛江询问情况,这一问,顷刻令我惊呆了——张总去世了。

  电话中,张总夫人说,张总每年正月会依次给农垦系统的职工们拜年,那么大一个家属院,一家一户走完,太累了。晚上躺下后,他感到口干,然后翻过身,伸手去端茶几上的水杯,不料一头栽倒到了床下,顿时就昏迷过去了。家人送他住院以后,病情虽有反复,但他已意识到此关难过,于是交代完后事,便驾鹤而去。

  我为此十分悲痛,但未赶上参加他的追悼会。过了不久,我意外地收到一个包裹,是张总儿子寄来的,附言上写道:遵父亲遗嘱,特归还礼物。

  我拿过包裹,深深地陷入自责之中,我感到我做了一件对不起恩人的事,我用十分不堪的方式玷污了我想表达谢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