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雷歌

湛江日报 2023年09月04日 谢维海

  上了年纪之后,我渐渐喜欢上了雷州歌(简称雷歌)。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于雷歌是拒绝的,这事与我村里的一位长辈有关。这位长辈擅长雷歌创作,能即兴写成出口成歌,他到底写了多少雷歌,“多过三元溪的沙”,这是村人说的原话。而我的记忆固执地让我拒绝忘却一首雷歌,在这首歌里,这位长辈以欢乐的方式羞辱了一位弱智的村里人。从此我对雷歌不唱不听不写。

  以为此生不再与雷歌有任何瓜葛了,不想命运就喜欢与你开玩笑,你越刻意逃避的东西,它越频繁地在你面前晃悠。

  先是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的周俊飞教授把我拉入他的“雷歌创作班”里。你不写,看人家写也行,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后,你就是行家里手了。教授对我要求不高,给予的希望却很大。我自然不能违了教授的这份热情,就潜在群里,看文友们的作业及互动,有时也偷着写写,但终是上不了台面,权当自乐。妻子看到群里各位文友的作品说,还有这么严格的韵脚要求,这不是在写七律古诗吗?

  然后就是与何安成老师相识。在一次雷州籍作家孙善文先生组织的赠书活动中我与何老师互加了微信。后来才知道,何老师的哥哥是我初中的英语老师,他的侄女是我的中学同学。原来冥冥中,我们是有关联的。何老师给我发来他的《雷州歌精品鉴赏》电子文稿,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有一本与雷歌有关的专著。

  何老师有一肚子的雷歌,他是有生活层次的人。何老师一生不缺的,正是丰富的农村生活阅历还有后天的勤勉,他以大半生的世事实践,写下这部有影响力有深度的著作。一个人要有多热爱,才能把这件事做好,做到极致。

  当一些耳熟能详的雷歌以文字的形式鲜活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兴奋得不知所措。原来认为再简单不过的一首雷歌,其内里竟蕴含着这么多的处世哲学、人生大智慧大幽默,有些甚至可以媲美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这些美感极强的文字,形象、鲜活,似比厚厚的说教文字更有视听动感,比一些心灵鸡汤更贴近我们正身处其中的现实生活,会让更多的人产生追看的欲望。

  我越读越喜欢,这些雷歌,把我的童年固定在某个具体的时间,一些往事历历在目。这本《雷州歌精品鉴赏》装着我的过去,也装着这片土地上的审美。每天入睡前看一二首雷州歌及何老师的鉴赏指引,成了我的生活常态。

  “芒单鸟仔叫呜呜,灵界书房好读书,卜袍树下好乘凉,纪家后塘好放牛。”一首《芒单鸟仔叫呜呜》让我对村庄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好感。

  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唱《牵个牛仔角欹欹》了,对于歌词的前三句直接忽略,只对“唱歌博来不讨钱”感兴趣。这不能怪我。在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通过唱歌就可以赚取物品,对一个孩子来说,这份诱惑力可想而知。在我印象中本是平淡无味的一首歌,何老师认为这是“千千万万雷歌中的扛鼎之作”,“它用最简洁古朴的言词反映了雷州人的生存状态,体现着雷州人对人生价值和意义的终极关怀与追问,唱出了雷州人的大智慧”。

  我与童年时的何老师一样,也是把《雨仔落落雨仔飏》当成了一首一般颠倒歌,没有其他想法,只是觉得好玩。那个年龄对很多事物一知半解,没有食物链概念,听多了猫吃老鼠,对老鼠戏猫充满想像。何老师在《雷州歌精品鉴赏》告诉我,“其它颠倒歌越唱越乏味,这首歌却越唱越有味。后来渐渐觉得,好像它还另有深意。”这样看来,我与何老师不是一首雷歌的距离。

  读《雷州歌精品鉴赏》越久,越强烈感受到一种个人格局的缺失,这种缺失是对村庄的陌生,对过往的选择性遗忘,对雷歌狭隘的情绪化的看法。在《雷州歌精品鉴赏》里,我读出人生本真与快乐,或许还能读出更多。

  这些雷歌有牵引人情世故的自然风物,它们负责教育我们,让我们在遥远的城市居住时念起故土人情的温暖。这样的雷歌,作为人间烟火跃然纸上,贴近普通人的情感,更容易打动读者。当然,这些歌里并没有可以供人摘抄的那种励志金句。

  在村里小住的几天,我与村人用雷州话交谈,又说了一些有关雷歌的话题,由此我才彻底回到了我的村庄,不仅仅是语言,还有身体和思想。

  真正让我留恋的,还是这些雷歌。我永远也走不出这些雷歌,家乡的雷歌温暖了我,也占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