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房前有一棵树,生有四米多高,四季常绿,自我出生时它便在那儿了。爷爷在树下置了长椅,时常摇着蒲扇坐那儿与邻家乐谈。
“丫头,笑一个,笑一个,诶呦呦,真乖,真乖!”爷爷单臂将我抱着,空出来一只手轻刮我鼻尖儿,逗我笑,自己则乐呵呵的,似有非常之欢喜。爷孙俩在房前戏闹,树静立在旁,笑等我们乘凉。细的光钻过叶缝,斑驳地映在我们的身上,倒像一种幻景。时间静谧,爷爷的怀抱厚实温暖,不多久我便坠入了梦乡。
愰然中,肩头已背上了书包。“爷爷,爷爷!我回来了!”放假的快乐蒙蔽了我的双眼,我直冲大堂,四处却张望不到爷爷的身影。奶奶笑着指了指门口外面,我心神一会,又作冲跑之势,“诶!先把书包放下,重得嘞!”奶奶把我书包拿下方放我走。
房前,爷爷正在刨花,他站着,抬起一条腿压木板,弯下腰,双手有条不紊,屑纸垂至地面,曲折有致,宛如白浪,我简直看呆了,竟蹲麻了双腿。树枝轻轻摇曳,叶儿沙沙作响,一摇一响为我们送来清凉,仿佛解了这夏日的暑。半晌,自觉无聊,瞧见黑褐的树皮冒了绿芽,又兴冲冲围着它打量,轻轻一碰,苗却掉了一棵。似做贼般,我在树下挖了个小洞,小心翼翼培好,期望它无事。
初中寒假,我与邻家伙伴在大孩子的带领下,将竹林的“细个子”做成了竹枪。那枪翠绿得实在可爱。那么子弹何处来呢?大孩子一个压下树的一个枝桠,一个快速地擒下一大簇上面结的小绿果。绿果子硬实,大小正好与竹枪口适配,塞好“子弹”,准备“作战”!“枪林弹雨”中,爷爷奶奶跟其他长辈们坐在长椅上乐谈。树也不恼,看着我们嬉戏,我仿佛知道它也是开心的。
不久后奶奶因为癌症离开了,树也没有以前那么轻快了。可能是那时我年纪尚小,不知道“走了”代表什么。只见家里人身披白毛巾,哭得很伤心,以前未见落过泪的爷爷很痛苦,手无力地撑着墙壁,豆粒般大的泪珠不住往下掉。我很茫然,家里人人匆忙进出,第一次见奶奶化了妆却是紧闭双眼平躺在席子上,叫也不理。我想哭,但泪腺好像干涩了。
待做完大人交代的事情后,我跑到树下,树默然伴着我。它知道,伴随故人西去的还有愈多的落寞与无力。
自那以后,爷爷好像变了个模样,沉默寡言,只是喜欢转去别人家看他们打牌。学业繁重的我不清楚爷爷的落寞,树安静地陪伴着,珍惜着时光。
可能是对奶奶的思念过深,可能是受不住往日温情的屋子里如今空余一人,爷爷后面也病了,父母们轮流回家照看,也聘请了护工,化疗很强,可是也挡不住爷爷的衰弱。我知道爷爷记挂我们,终于有空回家时却发现爷爷虽头发依旧乌黑,但眼窝凹陷,身子因为营养输入不进去而骨瘦如柴。那一刻,嗓子眼很重,我不禁伸手抚摸那瘦削的额头,却被更细的手指轻轻挡住,额头动了动,表示摇头。他知道我来了,如此便好。
我缓步出去,寻那树。树下落了好多叶子,显得树有些颓丧。是的,因为生病,爷爷久卧病床,许久未与树做伴了。再往后,以前经历过的场景再现,人们依旧匆忙进出,只是这一次,我的泪水却止不住了,大肆释放自己的不舍。后来偶尔想起时脸颊已多了几条泪痕。树呢?依然在,只是落寞了。最熟悉的两位故人离去,教它怎能不伤心。
树啊,依旧矗立在那里,像守卫一般,仍守着我们的老屋,守着那段不能忘的时光,守着我们的回忆,尽管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