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房子

湛江日报 2024年06月22日 时昕

  近海的滩涂上建起了三幢宿舍楼加上单身宿舍,围成了一个大院子,还建了饭堂。宿舍楼高三层,南北向,有点苏式建筑风格,一梯大概7、8个单元,共用厨卫。楼顶是天台,可以晾晒衣物,是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地方。

  在那个百废待兴的时代,这里是制高点,对周围一览无遗,甚至能看见港口进出的大船,北靠朝霞村,南望海湾,东凭洪屋老街,西联港务局宿舍大院,是当时这座冉冉升起的新兴城市远近闻名的宿舍楼。

  宿舍楼的孩子们每天要往东穿过农田,到老街上读书。

  随着港口的发展,人员增多,大部分职工家庭都是住在一个个小单元房,人口多是就分多一间。年近花甲的爷爷奶奶从干校回到阔别多年的宿舍楼,住回原先的其中一间单元房。大伙共用着厨卫,彼此闻着隔壁的饭菜香,邻里间打开门交流,甚融洽。楼顶依然是邻里交流及孩子们玩耍的最佳场所。大人边给女孩子梳头扎辫子,边拉拉家常;小姐姐照看着扶着木制婴儿车蹒跚学步的弟弟,边呼应着伙伴们游戏的号子,一天美好的时光就在晨风暖阳下开启了。

  宿舍门前自东往西的马路已拓宽,对面的房子逐渐挡住了港湾的风景,路两旁的大叶枇杷树已经快长到楼顶了,在天台上偶尔还能直接摘到上面的果子。一年,爷爷带着4-5岁的孙子去儿童公园,到了吃午饭的点,孩子还赖着要再去玩一次滑滑梯才走。无奈的爷爷只好在公园门口边吸烟歇息边等着。不想,孩子动作很快,倏地一下滑完就冲出去了,慌乱中却见不到爷爷,一下子吓得哇哇哭起来,也不回头凭着记忆往回家的路追去。一个好心人拦下孩子,问去哪?孩子告诉他,那海边的宿舍楼。就这样,他牵着孩子走了2公里路送回了家。家人们对于那么小的孩子把回家的路记得那么清楚感到惊讶。

  不久,在拆掉的饭堂原址上建了新的五层宿舍楼,与单身宿舍连成了L型,连同西面的车库,四幢楼围成了独立的小院,院子里重新铺设了羽毛球场,这项运动越来越普及了。有大片上映,单身宿舍的外墙会挂上荧幕,入夜院子里坐满了人,不愿走动的就在自家阳台包厢坐下,与楼上楼下的人们共享精彩时刻。

  为进一步改善居住环境,单位决定对已经快30年的旧宿舍楼进行加固和加层,通向天台的楼梯被钢筋水泥和模板支撑阻隔了,外墙被竹子搭的脚手架遮挡,再上不去玩耍了。好吧,反正楼顶看不到港口进出的大船了,不上去也罢。

  宿舍里的房子多起来了,每层的邻居陆陆续续搬离了小单元,搬进了新居。分给爷爷奶奶的房间从一间到两间,最后是三间。一梯的7、8个小单元改造成两户带独立厨卫双阳台的套间,用当时流行的话语,可以住到实现共产主义的时候了。

  爷爷喜欢洗洗刷刷,南边靠马路的阳台替代了上不去的天台,成为他晾晒衣物的地方,慢慢地种上些花草,养了一小缸金鱼,有一张祖孙三人观鱼的摆拍相片一直留着奶奶的案头。北边的房间很少住人,成了书房。爷爷会带着孙子在那里写写毛笔,临帖是从广州书法老师那邮购的,作业寄给老师,再寄回来的作业上会有红笔圈批的痕迹。有时候祖孙俩会在书房翻阅一期不落订的《大众电影》杂志,还有那些个名著;一起听着留声机咯噔架在旋转的黑胶唱片上发出的美妙声音,这些东西要是留到现在都是古董了。

  北边的阳台连着厨房,阳台门后面总是摞着一栋栋的圆形蜂窝煤。蜂窝煤曾是财富的象征呢。现代都用上了清洁能源。但小时候,煤却长时间占据着记忆。

  奶奶带着儿子们来到这个南疆港城时,据说客车还是烧柴的,后来才烧上煤,再慢慢燃料被油气代替,现在更先进,充电的不用烧了。我记事起,家里还在用蜂窝煤,一开始都不直接买成品,大人们会撸起袖子动手做,将买回煤块碾碎、和水,然后用自制蜂窝煤的器具——圆柱形的模子,一面是敞开的中间有若干钉柱,另一面密封的带有一根推杆,整个模子伸进湿煤堆,使劲搓实,然后移到空旷向阳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模子里的煤球推出来,一个蜂窝煤就做好了,一般一次都会做上好几十个,经过晾晒,煤球干燥板结变硬后就可以搬回家存放了。多的时候厨房向里向外两扇门背后都摞满了,而辛劳的大人难免会手上、胳膊甚至脸上留下黑印子,小朋友大概是不允许帮忙的,不然给大人们添了一项搓洗衣服的工作。

  后来即使用上瓶装液化气,奶奶的厨房里一直保留着那只老式烧煤的炉子。煤炉点火不方便,为了第二天一早能尽快点燃,一般夜间炉子是不灭的。燃烧需要氧气,将上下两个煤饼的孔错开,造成内部空气不畅,再把下面通风口盖上,减少新鲜空气流通,但不能盖太紧。只有控制得当,燃烧才会缓慢而不充分,既不会熄灭,又保持一定的热量。这时候,奶奶就会在炉子上面放上满满的一壶冷水。第二天起来,水就烧开了而且保温。这只一直温热的铝制水壶更像一种薪火传承,是家庭温暖的延续。后来,彻底告别烧煤,那几摞烧剩的煤球还存放在门背后好多年,落满了尘。

  后来溜进港口找矿石的孩子,不再捡煤渣了,多半找些其他颜色的,特别是白色的滑石,一是可以用来在地上、深色的地方画画,二来因为质地软,可以简单雕刻,留存最久的作品往往是自己的图腾私章,有的已被红蓝色的印油渗透,失去了原先的亮白色。当然生活不只有黑白,还有灰。

  当年家家户户都养鸡,曾经是放养的,把鸡笼拿到楼下宿舍大院里,让鸡去跑。随着条件慢慢好起来,每家养的鸡多了,不能放养着楼上楼下到处跑了,“咯咯哒”好吵,搞不好还跑到别人窝去了。大家就在阳台上搭起了鸡笼,鸡从此跑不起来,吃喝拉撒睡都被关起来咯。但下蛋怎么办,总不能伸手进笼子里掏,一个不小心鸡蛋还会被惊吓的肥母鸡踩破了。所以,笼子底部是前低后高的,有一定斜度,下的蛋会咕噜咕噜缓缓往笼外的槽滚过来。

  假期里守着鸡下蛋的孩子,突然低头看到一行行的蚂蚁操着正步在鸡笼底和阳台墙缝的窝之间来回搬运东西,一股莫名火气使他跑到炉子那提来大水壶,就往蚂蚁堆里浇。突然,“啪”的一声把孩子吸引到鸡笼边,一只温热的鸡蛋滚了出来,孩子兴奋地冲着房间里喊“奶奶,鸡下蛋了”。然后赶紧丢下水壶跑到客厅,鸡蛋这样的宝贝不能直接放厨房要放在客厅的柜子下层,柜子里盛鸡蛋的篓子有一支短铅笔,这是老人家一直的习惯,给每个鸡蛋写上出生日期,按着先进先出的顺序吃,有时候不舍得吃,存有10个8个呢。“奶奶,我写上了数字了,嘻嘻,我再去守着看,那只大白鸡好像有两天没下蛋了呢”,奶奶笑着对孙子点了点头:“那我们今天把前几天的鸡蛋挑出来,做蛋饺吃好不好”。

  蛋饺可是大菜啊,一般来说,逢年过节才会做的,因为制作相对麻烦。要先做好肉馅,将鸡蛋打散调味后,倒在圆形金属大汤勺里——这是做蛋饺皮的专属工具——就着煤炉上轻轻转动,烤火的一边蛋浆先凝固成了薄薄的饺子皮,这时要迅速在中间放进馅,筷子轻轻夹起一边包向另一边,馅太多包不住,馅太少了不好吃,蛋皮如果熟了两边粘不住,所以动作必须快,分量还得掐准,不然要添加生蛋浆做黏合的话,蛋饺的边缘就不好看。两边半圆合拢后,蛋饺还在汤勺里上下翻动一下,把表面的蛋烤得稍稍焦黄,那么香味就更浓郁了。印象中这道菜外焦内软,咬一口里面的肉汁流出,相当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