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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4月08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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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条儿

贺有德

  花草树木,若说最多柔情、最解风情者,当数柳条儿,我以为。

  深秋时节,草木摇落,万物凋零,多少草,青绿转枯黄,大块小块,厚的薄的,皆憔悴损;多少树,青枝绿叶成往事,枝丫秃笔指苍穹,恍若“天问”。秋之静美,几许苍凉为底色,涂抹着山山水水,一派清秋之气。

  杨柳也不例外。细叶如眉,绿而黄,随风飘零,散落满地。只是枝条比僵硬的枯枝多了柔和,宛如自怜女子,抚发梳头;秋风起,依然舞动,虽有几分凄清。

  不知杨柳是否不喜秋风?秋风秋雨,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害得柳叶眉、柳条腰一派萧条!但我知道:春风,杨柳是喜的,爱的,杨柳的满腔柔情,万种风情,全系于春风。

  你看,春风吹,山水绿,柳条儿发新枝,吐新绿,得新生。无风,淑女般娴静,新眉,明眸,秋水般透明;有风,更淑女,柔软的身段舞出不尽柔和,那是天地间最美的舞姿。细想来,公孙大娘“一舞剑气动四方”,柔中带刚,似乎过了;楚腰纤细掌中轻,才是姊妹之间。在春风中“凤凰涅槃”,柳条儿宛转,妩媚,让春天温暖,让春天明亮。

  春天里,春风中,常去沿河风光带散步。风光带多杨柳,小河两岸,排成列的杨柳亲如姊妹,手牵手,肩挨肩,参差披拂,顾盼生姿。春水汤汤,小丰满河如江如湖,两岸柳条倒映水中,随风,随波,荡漾春风柔情,又是一番风采。柳条儿,在春风中一天一天绿,一天一天亮。

  秋风中吹落的柳叶,什么时候奇迹般悄然爬上了光秃的柳枝?沿河散步,曲径通幽,临河柳条婀娜多姿,格外惹人爱,总不忍离去。柳枝冒出细细柳芽,柳芽轻笑,便成纤纤柳叶,柳叶轻舞,鹅黄,浅绿,绿柳才黄半未匀。忍不住,贴近柳树,伸手触摸一个一个春天里的新生命,鲜嫩,光滑,嫰生生!

  春风又绿江南岸,春风杨柳万千条。千里江南,万千杨柳;春天催绿了柳条儿,柳条儿又鲜活了春天。

  柳条儿的柔情,风情,摇曳在春天里,春风中,摇曳在风雅吟咏,历史深处。

  早春,虽然柳条儿“才黄半未匀”,在诗人杨巨源眼里,正是“诗家清景”。好一个“清”!这时的柳色,清新;这时的环境,清幽;这时的心情,欢悦。是了,春风轻拂,柳条微曳,柳芽初绽,嫩黄星星点点,生机流动,心旷神怡,浮想联翩——待到春渐深,“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方知早春赏新柳,才自在,才惬意——赏春花不如赏柳绿,真不负柳条儿款款风情。

  诗人贺知章,这位“酒中八仙”之仙,对柳情深无限!《咏柳》,赞柳。千万条绿丝绦,寻常柳树,浑身着绿,在诗人眼里,竟是“碧玉妆成”,纤尘不染,全无俗气,宛如出水芙蓉似的小家碧玉,赏之不尽,喜之不胜。情之所至,与柳条儿一起,感谢这“二月春风似剪刀”,轻轻剪裁出清新柳叶,碧绿柳枝。一枝一叶,全是诗家诗情,可谓善解风情。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香山居士”白居易,最爱柳条儿。早春踏青,从孤山寺之北,至贾亭之西,纵然眼前“乱花迷人”,竞相开放,耳畔“早莺争暖树”,“娇莺恰恰啼”,一路信马由缰,流连忘返,“诗魔”眼里,心里,钟情者非花非草非莺啼,却是白沙堤上的绿杨,绿杨之上的柳条儿。这一场春天里的深情表白,柳条儿听了喜何如之?喜滋滋,羞答答也。

  传说苏东坡曾与苏小妹、黄庭坚谈诗论句。苏小妹出题:在“轻风细柳,淡月梅花”两句中各加一字作为诗“腰”,成五言联句。苏、黄二人文思敏捷,所加却不如苏小妹的“轻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一“扶”一“失”,引得两人齐称“妙极”!诚然!轻风轻,细柳细,细致入微,轻风与细柳亲昵、依偎之态,何其传神!这一“扶”,“扶”出多少柔情,多少风情!看来,柳条儿之风情,凡夫俗子固然浑然不知,文人雅士也未必深知。

  好一个柳条儿!

  世间情,有乐有苦,亦喜亦忧。柳条儿,系住多少世间情?喜乐而外,忧苦亦深。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这柳条儿,系住多少离情多少年!离乡从戎,乡情无限,在离乡者心底飘浮。青山无语,绿水长流,见证着一场乡思邈邈的长别离!黑发而去,白发而归,物是人非,唯有柳条旧相识!乡思千万重,系于柳条儿,在每年的春天里春风中蓬蓬勃勃……

  “白衣卿相”柳永,这位怀才不遇的婉约派词人,尘世离合情,笔底卷巨澜。且看杨柳岸边,晓风残月,见证又一场悲欢离合,儿女情,风无语,月无声,惟有袅袅婷婷柳条儿,最知天下柳郞心——杨柳依依,依依惜别,怎一个愁字了得!

  难怪,古驿站、古驿道两旁会植杨柳,“客舍青青柳色新”,那是专为送别的人营造氛围吗?难怪唐代有折柳赠别的习俗——此时此地,柳条儿依依,见证又一场《伤离别》;此去经年,睹物思人,柳条儿最伤情!

  好一个柳条儿!

  柳条儿婀娜多姿,风情无限,貌似弱不禁风,其实不然:柳条儿强大得很!

  杨柳的生命力,在树家族里是强者。大漠胡杨,立起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腐。胡杨和杨柳是近亲,顽强的生命基因一脉相传。柳条移植,其生命力之强,之蓬勃,叹为观止:随手折来一枝,随意插入泥土,温度、湿度适宜,有阳光,有空气,不出几天,拔出柳枝,下端已有新根长出;长出新根,便会长出绿叶,便有了新生。然而,柔和的坚强十分低调,如水利万物而不争,柳条儿以柔克刚,柔情不减,风情依旧。

  好一个柳条儿!

  花草树木,谁最知春?当数柳条儿——柳条儿柔情似水,风情无限,为春天,为春风奉上最美的舞、最深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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