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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18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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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有一种忧愁是甜蜜的

  李清照如果还活着,是938岁,肯定老态龙钟。但是,读她的词,却感觉她依然青春不老,风韵长存。李清照的诗作中最为脍炙人口的当然是《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许多读者就是这样走进她的艺术世界。多少年来,李清照在读者心目中,通常定格为郁闷、忧愁、凄凉、孤独、深沉、面色苍白。其实,这只是她心灵肖像的一部分,她还有春心不能自持、风情万种的一面,即使忧愁,也是甜蜜的。

  李清照18岁和太学生赵明诚结婚。传说李清照的婚姻并不完全是包办,她和赵公子是在庙里相遇的。于是,我们就开始想象,两个人互相是怎么看上的?李清照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其实,有一点可以肯定,李清照的眼睛很水灵,她的《浣溪沙》中就有“眼波才动被人猜”。这个“波”字,很出彩。当然,“眼波”并不是李清照的发明,比她早的王观在《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中就有“水是眼波横”,但那是静止的,李清照的眼波是动态的,互动的,心照不宣。这个“眼波才动”,便成为李清照少女时代灵魂的截图,很调皮,很狡黠。词的最后一句是“月移花影约重来”,又被王实甫用来写崔莺莺与张生的密约。

  有时,李清照的春心不能自持。她在《点绛唇》中写自己打罢秋千,“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表面上是见了陌生男人,害羞,慌慌张张溜了,可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眼睛直勾勾的,装作是在嗅青梅。这是女词人的自我形象:含羞逃离,只穿着袜子、金钗掉了都顾不上,不言而喻,慌慌张张;溜到门口,却“倚门回首”,可见慌慌张张是假的,或许是有意吸引眼球;回头是看人家,还是等人家看自己,由你去想象……这一点机灵、狡黠、诡谲、小花样,交织着自持与自得,正是女性的青春之美,刹那间的回首,风情万种,欲盖弥彰。这是超越时代的美,情感灵动带来艺术之美,有穿越千年的生命。

  也许,李清照就是以这样的眼神,吸引了赵明诚。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是因为赵明诚不得不佩服她的词。

  对这位在艺术上自信得眼空无物的女士,赵公子多少有些不服。元朝人写的《嫏嬛记》,记载了鬼鬼怪怪的事,大多不可信,但其中这则应该是可信的——关于李清照很著名的《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李清照把这首词寄给在外做官的丈夫,赵明诚很自尊,觉得自己的才情不一定比她差,于是闭门谢客,花了三天三夜写下五十首,和她的词混在一起,请朋友陆德夫品评。陆先生推敲了一番,说几十首词里面有三句写得好——“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是李清照的。于是,赵明诚不得不服。

  陆德夫说得不错,但他只是出于直觉认为精彩,没有讲出道理来,我们来彻底地分析一下这首词。

  “薄雾浓云愁永昼”,为什么要“薄雾浓云”?因为是写“愁”。大白天,光线要暗淡,但光是“薄雾浓云”这样对称的词组,算不得有才气,才气表现在“愁永昼”。为什么觉得白天太长?因为“愁”,所以难以消磨,烦闷,百无聊赖。“瑞脑消金兽”,香炉的形状是兽形的,“金兽”其实应该是铜的,“瑞脑”是瑞脑香,冒出香味来。这是很华美的环境啊,应该舒心,然而看着香烧完,过程很慢,有点难熬。再加上“佳节又重阳”,每逢佳节倍思亲。更关键的是“又”,又一年过去了。年华消逝,女性普遍的隐忧,而丈夫又不在身边。“玉枕纱厨”,豪华的玉枕,透明的蚊帐,“半夜凉初透”,也不是太热,但是失眠了,思亲的苦闷。

  如果只写到这里,还是宋词一般的水准,精彩就在“东篱把酒黄昏后”,用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典故,这个“愁”发生了质变,典雅了。“把酒”,不在室内,而是跑到篱笆边,和陶渊明的菊花做伴。“莫道不销魂”,“销魂”用来形容像陶渊明那样饮酒,欣赏菊花,真切感受到陶渊明都忽略了的香气充盈着自己的衣袖,意味着郁闷变成了自我陶醉。“莫道不销魂”,用了反问句,强化而委婉。更精彩的是“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西风,这秋天的信使,卷起帘子来,提示时光荏苒,年华消逝。但是,从“愁永昼”到“把酒黄昏”,孤独的愁苦和陶渊明的菊花、暗香交融,即使身体消瘦了,这样的“愁”也是令人陶醉的。在李清照笔下,离愁别绪带上了潇洒的诗意。

  李清照显然偏爱“瘦”字。“人比黄花瘦”,这个“瘦”字把人体的消瘦变成花的凋零,但又回避了凋零。在《如梦令》中,是“绿肥红瘦”,瘦得高雅,瘦得美。

  李清照晚年国破夫亡,在著名的《声声慢》中,忧愁以那么精致的意象群落展开,没有未来,无所期待。和孤单得“凄凄惨惨戚戚”不同,早期虽然和丈夫有地理上的距离,相思是苦的,但有未来,可期待,因而令人销魂、陶醉,即使人“瘦”了,也像菊花一样高雅优美。这种感情相当丰富,难以用一个“愁”字言传。

  李清照早期的“愁”,和杜甫、李白那样的忧愁,和她晚年的“愁”,在性质上都是不同的。其内涵如此丰厚,用语言直接概括出来,其实是个世界性的难题。李清照死了七百年以后,英国诗人雪莱在《西风颂》里偶然地让人豁然开朗——“甜蜜,虽然忧愁”(Sweet though   in sadness),后来又偶然地被徐志摩借用到《沙扬那拉》里,干脆写成“蜜甜的忧愁”。“人比黄花瘦”的忧愁当然是苦的,但其中不仅有回忆,而且有未来,有期待,所以又是甜蜜的。(孙绍振)  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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