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墙

湛江晚报 2024年08月13日 梁惠娣

  每天,我习惯早起,然后坐在充满晨曦的窗前,写作、阅读、沉思、远眺。

  窗外,是一片广阔的田野。田野上有像绿毯一样的稻田,有长势良好的番薯田和生机盎然的菜园。田野间阡陌交错,田间小路旁开满了灰白色的点地梅和粉紫色的紫葛花。田野上还有一片荒着的空地,长满了野生的苇草,秋天的苇草开满了紫红色的苇花,像一团团绒球在秋风中翻滚,我想象着行走在这无边的苇草中,仿佛徜徉在如诗如画的秋画中,让人如坠梦境。最惹眼的是,有一棵高大火红的乌桕树伫立在空地上,那样静默,庄严,满树的叶子殷红如血,密密匝匝,像一大团燃烧的火焰,烧红一片天空,成为田野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田野的远处,是绵延的小山坡。山坡上,是一片茂密翠绿的树林,有鸽子在竹林间翩然翻飞,远看,仿佛绿海上泛起朵朵白色的浪花。极目眺望更远处,可以看见大海的一角,以及海天一色的一抹白,引人一番浩淼的遐想。

  每天清晨,我都站在窗前,让心灵随着眼睛飘到窗外的田野上,肆意漫游,只觉身心无比舒畅愉悦,然后端坐窗前,在窗外如画美景的陪伴下,开始一天的写作。这是我多年来的习惯。

  只是不知道哪天,一辆推土机“轰隆隆”地开来,将我眼前的风景画撕破、碾烂,眼前的绿树、红花与苇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翻的黄土,无边无际。不久,一堵三米多高的围墙立在了我的窗前,硬生生地把外面广阔的视野堵住了。那堵墙,令人感觉无边的逼仄压抑。听母亲说,围墙的那边被建成了一个仓库。从此,便经常看到一辆辆大卡车轰轰地开来,一阵嘈杂的装货或卸货之后,又呼地一声开走。

  此后每天早起,我再看不到蛋黄般的旭日,看不到一草一木一叶一花,看不到远远的大海。慢慢地人就如同困兽,烦躁不安,头昏目眩,常常失眠,写作阅读也成了一场苦役,进行了一半的新书稿也被卡住了,真是痛苦不堪。

  老实巴交的父亲只知道跟土地打交道,他寡言木讷,从不知道我整天对着笔记本电脑敲字是为了什么,也从不知道我写作上的无奈与困惑。整天围着灶台转的母亲只知道每天按时敲我的门,叫我吃饭。有一天,终于爆发了,我对着父母大吼了一通,然后把门关上,倒头便睡。

  过了几天,我的窗外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和父亲母亲小心翼翼的说话声,我走到窗前,只见父亲在围墙的墙脚边挥锄挖坑,旁边有一株不知他从哪里挖回来的细叶竹,还有一堆不知名的植物。他低头用力地一下一下地挖着,他的额发被汗水湿透了,也顾不上擦一下。挖好一个坑,母亲就在旁边弯腰把根部连着泥块的竹子抱起来,小心地放到坑里,父亲培上土,再用锄头用力地拍几下,让泥土更结实。种好竹子,他们又接着种别的。

  一段时间里,他们把栽树种花作为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常常是,父亲干农活回来,手里都会提着一棵从山上挖回来的小树苗,或是扯回来一根野藤。母亲会从野外采回一把植物的种子。回到家,他们相互说着今天又带回了什么,然后默契地挖坑种下,培土浇水。

  多少个日子里,站在窗前,我看到父亲低着头,挥着锄头认真细致地给花草松土,母亲提着一桶水,一勺一勺地给树苗野藤浇水。他们的腰弯着,像一弯半月。那情景,就像一幅工笔画,镌刻在我的心里。

  往后的晨曦中,我早起推窗,窗前已变了一番光景。那面墙,成了一面绿墙,仿佛一道生机盎然的屏风。墙边,一株翠竹挺拔清朗,像一朵绿云,又像一把圆圆的绿伞。“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那分明是郑板桥画中别具一格的竹子。墙脚边,有一丛叶子细小、绿得发亮的低矮植物,走近细看,翠绿无比的细叶间,开满了米粒一般细碎的小黄花,像是在一块碧绿的绸布上撒满了碎金子,绿叶黄花,组成一幅静美的画。“石家金谷喜登枝,十里兰香过碧溪。未作迷眸花色好,星星点点自稀奇。”这是从诗词中偷走出来的米兰花仙子呀!沿着院墙往上爬的是绿萝。它的叶子总是翠绿鲜亮,它的枝藤永远在延伸爬行。心形的叶子,让人想到美丽的爱情。绿萝密密匝匝地相互缠绕,顺着墙壁往上爬,成了一道绿意流动的屏障。看着这通透蓊郁的绿萝,能使人平静舒畅、宁神安眠,有宋代诗人范成大的诗为证,他的《题城山晚对轩壁》里有:“一枕清风梦绿萝,人间随处是南柯。也知睡足当归去,不奈溪山留客何!”墙边,还有逶迤攀爬而上的牵牛花和茑萝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藤蔓,一株尚在少年时期的小桂花树,一棵轻飘细摇的小柳树,甚至一丛野草。面前的这面墙,一时间,生机盎然,充满了诗情画意。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窗前变得热闹起来。开始有不知名的小鸟在窗边吱吱喳喳地私语,还有成群的蜂蝶围着墙壁飞舞。那面墙上,充满生气的绿像满得倒泻出来的颜料,肆意流淌,花香随风弥漫,撩人情思。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在墙边觅食、游荡,小鸡在花间草丛中嬉戏打闹。我家的小黑狗趴在小柳树下安静地睡觉。窗前的墙,就这样在父母的苦心经营下变成了一幅水彩画。在如此田园水彩画前,我的烦躁不宁终于像被清冽的溪水荡涤无形,心境被绿意花香熏染得恬静安闲舒畅,笔下的文字也随之欢快顺畅起来。

  黄昏斜阳中,我从长时间的奋笔疾书中抬起头来,见到父亲蹲在翠竹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母亲坐在墙边的藤椅上择菜,他们偶尔抬起头望向我的窗。他们坐在夕阳挥洒的油画里,我悄悄地举起手机,将眼前的画面定格。

  我的书稿顺利完成,新书封面用的就是我拍的图片,“万事俱备,只欠书名”,出版策划人问我用什么书名时,我正站在我家门前的那面墙前,绿叶养眼,花香怡心,那是亲情给我带来的温情。我说,新书名就叫“亲情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