嫲嫲

湛江日报 2024年08月24日 梁可薇

  我父亲的描述里,嫲嫲是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乡下女人。早早嫁给了爷爷,又为爷爷生下五个儿子。年轻时的嫲嫲大抵能称得上村花,爷爷又是村里乃至镇上的有钱人家,所以不愁吃穿。可惜她嫁的人命不太好,我父亲刚上初中,家里的顶梁柱死了。怎么办呢?大儿子考上了个顶好的高中,二、三儿子刚上初中,成绩也优异,俩小儿子一个刚上小学一个还没把话说利索。让前几个儿子辍学养家吗?这点嫲嫲倒是清楚得很,绝不能这么做。于是,她就一个人在白天犁地,孩子放学了让他们去放牛,晚上自己在家踩缝纫机或织些厂里能换钱的围巾补贴家用。好在她终于熬出头了,五个儿子都有出息。

  我对嫲嫲最深的印象是在四五岁时,她在我家小住几天,当时我爸五兄弟轮流去接嫲嫲在自个儿家住一段时间,嫲嫲不知是真住不惯还是别的原因,最后还是坚持要回老家住。想起她每次离开家时的背影,我的心都不是滋味,那是一种付出了一生的辛劳,依然没有找到“归宿”的苍凉。

  我刚上小学那段时间,老家在村子里头,沿着山建的村子只有一条路,老家门口有一块几平方米的地,青绿青绿的,又湿又滑,以前都有几块砖垫在上边踏过去。我穿着买来准备过新年的鞋子,实在不想弄脏鞋子,就让哥哥抱我过去,这时,嫲嫲拄着同她胸差不多高的拐杖走过来,另一只手想接住我,但我被吓到了,使劲往我哥怀里缩。嫲嫲面窝凹陷了不少,眼袋像水泡一样,背高高耸起,我不让她靠近我。嫲嫲局促地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捏出两个红包给我俩,我打开红包,里头有二十块钱,我不自觉地撇撇嘴。刚上学只知钱的数量,不知钱能承载的东西,只觉得太少。

  嫲嫲杀鸡烧火,和伯母们一起做年夜饭。我们和同龄的村里小孩在空地上放鞭炮,零点准时响起了烟花,大家都出来看村里的巡游。在看得正欢时,我不经意回头望去,透过人群,我看到了嫲嫲,在神台前念叨着什么,又对着爷爷坟墓的方向说些什么……

  七月下旬的一个晚上,嫲嫲走了,很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去好好抱抱她。本是能见最后一面的,但我实在是太困了,睡得好沉。

  我与嫲嫲的交集不算多,却是家里与她交往最密的一个孙儿。那二十块钱不知被我怎么花去了,心底里终于明了那二十块钱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