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山上的“名士”

湛江晚报 2024年09月11日 黄红旭

  2003年的9月,桂子山清香扑鼻,绿叶丛中露出点点金黄,有几株桂花的树枝刚好伸展到我们的新教室。正当我们沉浸在开窗便是好风光的喜悦时,教古代文学的马老师走了进来。他个子不高,身材偏瘦,衣着朴实,是那种走在人群中容易被忽略的老者。

  简单自我介绍后,他把一本古代文学书、一沓手写的讲义整齐地放在讲桌上,开始讲课。同学们一开始还在窃窃私语,渐渐地,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的身上。

  讲义只是一个摆设,他时常一边讲课一边板书,讲完最后一句,板书也整齐地定格在黑板上。他的脑袋仿佛一台电脑,藏书无数、见识独到,深深地吸引年轻时的我们。

  记忆中,年逾古稀的他永远稳稳地立于讲台,高声吟唱那些古诗文。他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时双眼微醺,似问苍天;他唱“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时双目炯炯,如有神威;他诵“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时又大气磅礴,若临其境。每一句诗,一篇文,一个人,乃至一个时代在他的课堂上都能被信手拈来,鲜活如许。我常常觉得马老师是那仗剑行侠的绝世高手,他总能把我们忽略的诗词深层次的东西点出来,然后神秘地说:“这是为师近几年读书的一些新想法。如果你们能往深处研究,一定可以写成一篇不错的论文。”上他的课,我总能得到很多灵感。有一次,马老师讲到才华横溢的左思、左芬两兄妹的人生境遇,几度哽咽、老泪纵横,深深打动了我。我第一次觉得,古代文学是这样有意思!中华文化是这样有魅力!我的心里好像有一股火苗在燃烧,我觉得我必须去做一些事情。我一遍又一遍重读左思左芬兄妹的诗歌,查阅大量史料,花费了一个月写成一篇古典小说,参加大学生作文比赛获得了一等奖。得奖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从此爱上读古诗文,养成了深入思考、勤于探究的习惯。

  马老师总是提前到达教室,利用这点课前时间,他习惯走到同学们中间跟大家聊天。他喜欢问我们最近在看什么书?有哪些发现?读了哪些诗词?写了哪些文章?如果我们支支吾吾,他便开一个书单,让我们“对症”看书,从简单通俗到艰涩难懂的书都有。一次,有一位男同学装模作样地拿了一本《三体石经残字集》课后跟马老师讨论,马老师很高兴地跟他聊到午休还没完。男同学招架不住,只好老老实实认错,后来竟一改以前浮躁的作风,认认真真搞起研究来。

  有时发现我们对阅读的懈怠,他会严肃地教育我们:“光挑容易看的书可不行啊!难懂的书才能让你们的思考更上一层楼!”有时发现了我们的一点点进步,他欣喜若狂:“你是不是看了我推荐的书?把这个作者的参考文献也找出来读一读,你会发现另一番天地。”

  如果说以前的老师只是在我心里种下一粒种子,那么马老师教会我要想长成大树,就得往深处扎根。在他一次次的鼓励和推动中,我开始啃那些难懂的古书。而在与古人的对话中,我不断汲取养分,一种文化自豪感油然而生,心中充满自信和力量。

  我很感谢在我的拔节孕穗期遇到了马老师。是他,让我在一场场文化盛宴中成长为一个视野开阔、精神丰富的人。或许他早已不记得我们这些学生,但是他脚踏实地做学问的态度、孜孜不倦教书育人的品格,对我们这些立志要做教师的学生影响是深远的。

  毕业多年以后,我才从其他老师的口中得知低调的马老师是个妥妥的学霸。马老师是武汉大学中文系78级古代文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1978年是我国恢复招收研究生的第一年,武汉大学古代文学专业共招收了9名硕士研究生,按照年龄“排座次”的话,马老师排行第五,易中天教授排名第七。他算是易教授的同门师哥。而这些,马老师竟从未跟我们提起。

  又是一年桂花飘香的时候,我想起桂子山上朴实低调的桂树,也想起敦厚内敛的马老师。他的学生像桂花一样飘香万里,而他,像桂树一样扎根在桂子山。在他心里,他只是一个把“为往圣继绝学”作为学术使命的普通教师。在我心里,他和他曾经给我们讲述的“魏晋风骨”里的人物一样,是真正的“名士”,是这个时代的“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