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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11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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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树下的旧时光

张静

  与栾树有关的回忆,得追溯到三十多年前了。

  那时,我家门前西侧有一棵高大的栾树,打从我记事起,它就矗立在那儿了。夏天到来的时候,栾树开花了,无数黄色的小花密密匝匝地挤满枝头。不过几天的工夫,整棵树就变成了金灿灿的。到了中秋前后,树上挂满了形似小杨桃的蒴果。这些蒴果颜色深浅不一,淡绿、浅黄、粉红、深红,像无数漂亮的小灯笼垂挂于枝叶间,煞是好看。站在树下的我,常常看得入了迷。

  每年的这个时候,外婆都会从十里外的村庄来到我家,小住一段时间。外婆常坐在树下给我讲故事,秋风一扫,便有小灯笼滚落于地。我剥开灯笼的外衣,里面有几颗黑褐色的种子。我喜欢用罐头瓶收集栾树的种子,一颗颗浑圆的种子装在透明的玻璃罐里,仿佛把整个秋天都装在了里面。装得多了,外婆便用针线把它们串起来,给我做手串。乌溜溜的一圈,戴在我细细的手腕间,竟然格外好看。

  这个时节,地里的棉花都采收完了,家家户户门口都铺着竹帘子在晒棉花。我和外婆就在栾树下一边守着棉花,一边剥着竹筐里那些因为遇上雨天而未能裂开吐絮的棉桃。

  我正和外壳尖硬的棉桃奋战着,隔壁阿婆家的狸花猫小胖过来串门了。这只胖猫生性活泼,和其它的中华田园猫一样,它经常神经质般地把某样事物当成假想敌,冷不丁地冲上去一通乱拳。这个假想敌有时是母亲的线团,有时是门口的扫帚——这回换成了云朵似的棉花。等我们发现时,它正在棉花堆里上蹿下跳,不少棉花被它折腾到了地上,粘上了灰土。外婆见状,操起门边的扫帚就扔了过去,小胖吓得仓皇逃窜。

  经过大约六七天的暴晒,棉花就晒好了。母亲用大大的布口袋把棉花装好,和父亲一起把满满一大车棉花运到镇上的收购站。回来时,除了揣在口袋里的一沓钞票,母亲还带回了一桶用自家棉籽榨的棉籽油。

  棉籽油炒菜特别香,菜园里刚摘的白菜、菠菜、芹菜,洗干净了用棉籽油爆炒,哪怕是刚学着下厨的新媳妇,也能做得有滋有味,菜一端上饭桌就被夹得精光。棉籽油翻炒过的鸡块,加入葱、姜、蒜、花椒、八角,和土豆一起炖,那味道香得我直流口水,常常是吃到肚皮快撑爆了还舍不得放下碗。

  土豆炖鸡好吃,可是吃完这顿饭,外婆就要回去了,我舍不得。我问外婆什么时候再来,外婆望着门外的那棵栾树说,等到明年开春,栾树种子发芽的时候就来。我又问,栾树种子什么时候发芽。外婆摸着我的头笑着说,等它发芽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春天到底是来了。先是菜园东南角的那棵桃树开花了,接着田野里的梨树开花了,门前路边的那一片野蔷薇也都竞相开放了,引得蜜蜂成群结队地赶来。可是栾树呢,它的种子都去哪儿了?我急得团团转,忙去问母亲。母亲朝栾树那边一努嘴,说,你过去瞧瞧呗。在我印象中,那棵树底下除了草,啥也没有啊。我走过去,蹲下来,睁大眼睛仔细瞧,终于有了一个不得了的发现——栾树种子发芽了!刚从泥土里钻出来的小栾树才长了两片叶子,顶上还有没完全脱落的种子壳,像一顶破帽子一样戴着。它们直直地站着,十多天后,才有更多的叶片长出来,与一旁的老栾树总算长得像一家人了。这时,外婆才终于姗姗来迟。

  通常,吃过早饭,父母就下地干活去了,外婆便搬了桌椅在树下教我打花牌(一种纸牌游戏)。我家刚出窝的小鸡们也跟着母鸡在树下活动。小鸡们很快就发现了草丛中尚未长大的小栾树,它们用嫩黄的小嘴扑扑地啄着小树苗,乐此不疲地磨着它们的嫩喙。啄着啄着,可怜的小栾树就被连根拔起了。所以,尽管春天里有不少小栾树破土而出,但却没有一棵能平安长大。

  不能平安长大的除了小栾树,还有这些小鸡崽们。隔壁那只热衷于玩假想敌游戏的小胖又贼心不死地潜伏在附近了,以它的体型,小鸡崽被它扑中说不定会闹出“命案”来。它的这一爱好着实让我们苦恼不已,所以一旦发现它在附近鬼头鬼脑地窥视时,外婆就会没好气地拿起扫帚喝斥、驱赶它。

  闲来无事的时候,外婆还会带着我在村子周围转悠。三月的村庄已重回春天的怀抱,外婆牵着我的手走在乡间小路上,边走边教我认路边的花花草草:紫云英、鸭跖草、苜蓿、车前草、地米菜、灰灰菜……外婆知道的可真多啊,可惜我光顾着采花,没记住几个。回去的时候,我已采了一大捧野蔷薇,回家插在装满清水的玻璃罐里,一晚上房间里都是香香的。

  等到野蔷薇开始凋落,就到了春种最忙的时候了,外婆又得回去了。

  春去秋又来,每年的春秋之初,我都盼望着外婆的身影出现在村口。可是有一年的春天,外婆却再也来不了了……在她故去的那年夏天,八月初的一天,白日里还闷热无比的天气,傍晚却突然狂风大作,风猛烈地摇晃着树冠,大人孩子都赶紧躲进了屋里。天黑时暴雨倾盆而下,大风刮断了电线杆,村里停电了,到处一片漆黑。第二天一早,推门一看,门口那棵栾树竟被大风拦腰折断了,它和旁边的电线杆一起倒伏在菜园旁……

  近日,读到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他在文中这样描绘秋天的栾树:“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着无数小铃铛。”读到这里时,霎那间仿佛有无数小铃铛在我的心头响起,脑海中,那些尘封的记忆如久违的故人般分花拂柳而来。当晚,在这个微凉的仲秋的夜里,我竟然梦见了外婆,她依然在笑着教我认那些花儿草儿,粉艳艳的紫云英、竹叶状的鸭跖草、开白花的地米菜,在我的梦里飘来又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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