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柳
前阵子和孩子一起看了马伯庸的《长安的荔枝》,我感叹说:“为了让贵妃吃上荔枝,那些人真是煞费苦心呀。”孩子问我小时候是否吃过荔枝,味道怎么样?他的话勾起了我的回忆,想起那些在古老的荔枝树下抬头仰望的日子……
在村前,有两棵高大的荔枝树,听说很老了,但没有人说得上有多老。树围不大,我们两个小孩拉着手可以合抱过来。树冠茂盛,像两把巨大的绿伞。村里的人经常在树下乘凉、聊天,到地里干活的人回来,走到这里都会歇歇脚,说些家长里短,这里也成了村里消息的传播枢纽。炎热的夏日里,树上挂满了青红相间的荔枝,蝉在树上歇斯底里地鸣叫着。我们这些小孩子此时最羡慕的是树上的蝉,可以这么靠近荔枝,而我们只能仰望枝头的果实,脖子都发酸了,也看不见一只果子掉下来。树这么高,伸手是够不着的,除非爬树或者用竹竿。当然,这是不允许的,毕竟这是人家的东西,不能摘。
但,总有比我们馋的孩子,他们选择在上午那段时间,大家都下地干活去了,那位看护荔枝的老奶奶也回去洗衣服了,这时候是最佳的下手时机。那几个顽皮的小孩,骑着自行车疾驰而来,他们停下车,捡起砖头,在大石头上劈成两半,抄起一半,用力往树上荔枝多的地方砸去,砖头落地后,忽地,像下雨一样,那些红艳艳的果实就掉在地上。他们快速地跑过去捡,然后又扔砖头,又捡荔枝。看着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捡荔枝,我们羡慕不已,他们不让我们捡,我们就大声地喊:“老嫲(老奶奶),有人砸荔枝!有人砸荔枝!”可惜老奶奶耳朵聋,听不见这里的动静,也听不见我们的话。但我们的叫喊,也让那些孩子紧张,他们装得口袋满满的,骑上自行车跑了。他们一跑,我们就一拥而上在地上或者枯叶堆里找那些“漏网之鱼”,幸运的话,还会捡到几个。我那时比较执着,总觉得枯叶堆里有别人没有发现的果子,所以低着头找了一遍又一遍。执着的人总会遭到别人的误解,老奶奶晾好衣服出来了,她看见砖头,还有落了一地的新鲜树叶,恰好我手里拿着两颗刚刚捡到的荔枝,于是我成了砸荔枝的人。我极力辩解,但无济于事,她耳朵聋,无论我说什么,她的答案都是“我去找你妈妈!”
还好,那些围观的伙伴们为我作证,不然的话,妈妈又要用竹枝抽我了。
夏日总觉得天亮得很早,每天都是睡眼朦胧就要起床去上学。一天早晨,吃早餐的时候,我发现餐桌的篮子里有洗干净的荔枝。妈妈说,昨夜风大雨大,她去田里开稻田的水,看见树下掉了不少荔枝,就捡了一些比较好的回来。我迫不及待地剥开一颗荔枝放进嘴里,酸啾啾的,那酸味直冲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吃完早饭之后,放了几颗在书包里,课间悄悄地吃一颗,那酸味真的可以提神。
此后,妈妈总是很早起床,拿着手电筒,然后第一个跑到村前的荔枝树、龙眼树、杨桃树、石榴树等树下去捡风落之果。在水果成熟季节,晚上总有风吹落一些被小鸟啄过或者承受不了自身重量的果实。果树的主人对于起大早来捡落果的人,一直心存宽厚与仁慈,没有刁难,而是默许。
在乡下,荔枝吃完是杨桃,杨桃吃完有菠萝蜜,有黄皮,龙眼成熟之后才到石榴。农历六月中旬,龙眼开始成熟。一簇一簇的龙眼挂满枝头,总是拉直我们的目光。那年夏天,刮了一场大台风。早上,我们忽然想到:那树上的龙眼肯定都掉在地上了。风雨小一点,我们就披上雨衣、打着雨伞要去捡龙眼。结果,我们被妈妈拦住了。她说:“种龙眼的人本来期盼着今年的龙眼卖一点钱的,但现在台风把果子都刮下来了。他们肯定很难过,我们不能再去捡人家的东西。在他们看来,我们是‘趁火打劫’。只有在人家丰收的时候,我们才可以到树下去捡几个‘风落之果’,这样的分享才能心安理得。”听了妈妈的话,我们似乎懂了,似乎有点不懂,我们只好把雨具放好。
雨停之后,伙伴们奔跑着来叫我们去捡龙眼,但我们都没有去。那几天,妈妈没有去捡“风落之果”,我们也不到龙眼树下去玩。在教室里,看着同桌骄傲地剥开龙眼皮,然后低下头把一只龙眼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着。说真的,我喉咙动了几下,但想起妈妈说的话,我也就不那么羡慕她了。
听完我讲的童年趣事,孩子意犹未尽。他说:“妈妈,下次去外婆家的时候,我跟你回去看看那些老果树。”我笑了一下说:“那些古树都消失了,之前种果树的地方都盖上了新的楼房,想要找一棵树来怀念自己的童年,都无处可找了。”
莫名地,心中一片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