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读懂一条河？
尤其，是这雷州青年运河。
《大湖消息》的沈念，他蹲守、他倾听、他比对、他沉吟、他对话，才得以收获了鄱阳湖这泓大湖的一些消息。
对于雷州青年运河而言，我是晚来的异乡人。与它对话，我确实缺乏“蹲守”的时间尺。也或者，恰恰因为是异乡人，我才能无端生发出想要了解雷州青年运河的好奇。
十多年前，在我青涩的眼眸中，湛江的一切在入眼时，皆是新鲜。
在207国道上，早前有一个收费的站亭，站道旁赫然一幅巨大的红字——“雷州青年运河”。我天真地构想，这条“河”被冠以“青年”，它该是新鲜、可人的。可它的源头在哪？它流淌过的土地孕育着怎么样的生机？它最终会奔向何乡？
在驾校学习时，心里便暗自盘算：等拿到驾照、熟稔了驾驶技术后，一定要沿着这雷州青年运河去看一看。
实现行走的那一天，微风与暖阳如今日之微风与暖阳一般，裹挟着许多情愫。
从遂溪段起步，往南，沿途所见穿村而过的雷州青年运河。河岸两旁的金色稻田，如诗如画。连片的金黄，醉人的禾谷香，如梦如幻。再而遇见一座又一座的运河大渡槽，忍不住停车，仰望。它仿若有光的巨龙，在黄昏的夕照中沧桑又年轻。大渡槽的石墩下，攀援植物长脚似的贴合着这粗粝的墩柱，在风中与墩柱相扶相依，似有诉不尽的体己话。可不是嘛，要再说上一次话，得再等一个冬夏啊！
我在夕阳落尽时回家，心里满满的，如这奔流不语的运河水。
2009年的一个夏日，邹扬梓主任带着我们全系老师到鹤地水库参观。坐车时，他热情洋溢地给我们几个年轻的老师介绍鹤地水库的历史，说一会儿见到必定惊艳。大巴车上昏昏沉沉的我，愣是一个“知识点”都没记心里。盛夏蝉鸣聒噪，上年纪的老师们聚在一块儿聊天，我插不上话。只得择了水库边一棵歪脖子凤凰木，倚靠着它的树荫乘凉。水库碧波荡漾，水面上吹来的风，凉爽、干净。这一次，我记住了这萦绕在群山腰间的绿丝绸，记住了那天水库出产的鱼头汤的鲜甜。
2016年遇见马燕，被她的自我介绍点亮。她说她是运河的女儿，工作在雷州青年运河上。呀，“运河的女儿”，好浪漫的称谓。我忍不住问：“雷州青年运河，这‘青年’是啥意思？”她说：“1958年5月15日，中共湛江地委针对雷州半岛的缺水问题，作出了《关于兴建雷州青年运河的决定》。那时参建的30万劳动力皆为青壮年，为了纪念他们，用了‘青年’二字。”看着她乌黑的眼眸，我这才真正留心了我去过的“鹤地水库”撼人心魄的历史，连带我没走完的雷州青年运河。她引我们到开放不久的雷州青年运河红色教育基地参观，给我们娓娓道来建库开河的历史，以及历史上那些运河群英们感人肺腑的故事。我感叹，那会儿的“青年”可真是真纯勇敢啊！她说：“是的啊！建库开河，完全靠肩挑手扛。30多万劳动大军众志成城、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自带工具、自带粮食、自带材料、自办工厂、自搭工棚，手挖肩挑修建雷州青年运河工程。从此，运河水成为了湛江人们的“生命之源”，鹤地水库成为了湛江人民心尖的“大湖”，它们谱写了新中国建设的豪迈乐章！”“所以建库开河指的是建了鹤地水库，开了雷州运河吗？”“‘建库’便是在九洲江上游和中游交接部的廉江太平、石角两乡，建设蓄水量10亿立方米规模的鹤地水库，拦洪保田。‘开河’就是你看过的运河，要修建多级渠，使廉江、遂溪、雷州、湛江市郊约250亩土地得到灌溉。建库开河时的土石方料超过28个埃及胡夫金字塔……”她眼里有光，滔滔不绝地介绍着那段尘土飞扬，却意气风发的历史。所以，是这雷州青年运河，一直在为湛江这座城市孕育着生生不息的生机，它永远年轻啊！
2019年，我的父亲母亲来湛江。父亲向我打探鹤地水库在哪里？能不能有空的时候带他去看看。我带着他沿着运河，去往鹤地水库。我这刚退休的父亲，主持设计施工过的水电站不少，他兴致盎然地说他的老伙计们知道他要来湛江，嘱咐一定要去看看鹤地水库。站在鹤舞地灵雕塑旁，他认真地读着每一句介绍。乘坐游船深入水库腹里，翻飞的白色浪花，让父亲感叹不已：这么大个水库啊，可了不得哟！说他当年建起的水电站，那些水也绿，可却没有一座能有如此生机。纪念馆里，见到当年建库开河的工具，平日沉默持重的父亲，如孩子一般打开话匣子。跟我说着他年轻时候山长水远地跋涉，勘察地形，拦河建坝，筑路修桥，电站落成发电的过往。我禁不住挽着他的手臂，感受他这一生我未亲近过的荣光。若非此行，或许，不善言辞的他，此前从未了解过他的我，不知道要等待一个什么样的契机，才能让我亲近得了他的所有荣光。我想，雷州青年运河这样浸润着他那个时代气质的物象，中华大地上比比皆是。而鹤地水库拥山蓄水的平和敦厚，引得他欢喜，他回望。
2024年，党支部外出活动，我们一群人如十多年前的夏天一样，重游鹤地水库。如今“以草结舍，以薯充饥”“赤地千里，不毛之地”的境遇，已经在历史烟尘中消散。参观纪念馆的人络绎不绝，老人、孩子、我们，都在记取一段豪情万丈的历史。66年的光影闪动，那么远，又那么近，我热泪盈眶地读取那些建库开河的“年青人”的心事，听当年建库开河的参与者走过的心路历程。桩桩件件都是能让人泪目的事，但莫名会有股力量引人逆流而上，与他们、她们相遇。
这是我在我的时间轴上，与雷州青年运河的多次遇见。只是，话未有尽，这红土地上的故事，如这绵绵不绝的运河水，仍在奔涌，仍在继续。
